第八章 一朵花自有一朵花的命运1-《昔有琉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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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刺激的次数多了,他的恐猫症也就轻了不少。有时候早上睡醒看见它卧在枕头边,还会伸手捋捋它乌黑发亮的皮毛。

    “昀生,”郑素年穿好衣服给他留了句话,“晚上记得带到外边透透气。”

    “不去。”他没好气地说,“说好了你们养,现在天天我铲屎喂吃的,弄得它越来越黏我。你看我这衣服,你看你看……”

    “哎呀,烦,”郑素年摆摆手,“我们工作室这两天事多,你帮个忙,再过几天就送去我爸那儿了。”

    柏昀生看着靠在自己脚边呼呼大睡的二黑,绝望地示意郑素年离开。

    二黑有个优点,就是从来不叫。挠衣服折腾是一回事,大部分时间它都安安静静地躺在柏昀生的衣柜里呼呼大睡。

    柏昀生最近在忙别的,工作室要交的设计图一直拖着没给。打开电脑看了没一会儿素材,二黑就跳上了他的腿。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手,伸出爪子拍键盘。

    屏幕上打出一排“二”来。

    “你的自我认识倒是清楚。”柏昀生笑笑,伸出手抓它的后脖颈。谁知刚碰到毛,没关严的门就“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裴书有课,郑素年也不可能这么快回来。柏昀生想当然地以为是宿管,眼疾手快地抓了件衣服盖住了腿。

    二黑在衣服底下瑟缩着,安安静静地平趴了下来。

    鞋跟的声音刺激得柏昀生的神经一跳,薛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柏昀生,我有事跟你说。”

    自打上次在茶馆甩过脸色,薛宁就没再联系过柏昀生了。他也有脾气,压根儿就没有去哄她的心思。寝室就开了一盏台灯,他半个身子藏在黑暗里,整个人的气质莫名凛冽。

    “有事就说。”柏昀生头都没抬,“这儿是男生宿舍。这么晚,你别待太久。”

    薛宁的严肃也是装出来的,打小被家里惯着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是第一次碰见柏昀生这种难缠的货色。她心里一急,冷脸压不住,语气又带了几分置气:“曹教授说,你那边的旗袍师傅再谈不下来,就用和我爸爸长期合作的那个老师了。”

    柏昀生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薛宁把郑素年的椅子拖过来坐下,“都几个月了,你说的褚师傅还是没答应下来。人家品牌也不是非这个师傅不可,我这边有现成的人脉,这机会你如果不要我就给人家了。”

    “我没说我不要。”柏昀生顾忌着腿上的小猫没转身,心里却有些焦躁,“三月底之前肯定能谈好。”

    撕破脸皮向来比故作矜持要容易得多。薛宁的声音提高了些,语气咄咄逼人:“柏昀生,你以为那个系列珠宝的设计光是你介绍一个旗袍师傅就能带来的机会?”

    “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的理解能力怎么降了这么多?”薛宁轻笑一声,口气变得有些讽刺,“有才能的美院学生何其多,为什么曹教授推荐给品牌的候选人就非你不可呢?要不是我说我爸爸供应的高档布料能给曹教授回扣,你还真当这机会是自己用才华换来的?”

    二黑被薛宁的嗓子激得在柏昀生的腿上不舒服地动了动。他用手按住猫背,身上忽地就没了力气。

    争啊,抢啊,名啊,利啊。

    窗外起了风,把树叶吹得沙沙响。有热恋的情侣在楼下窃窃私语,闲言碎语夹杂在树叶声里,像他小时候常听的昆曲念词。

    “薛宁,”柏昀生往后一靠,倒在了椅背上,“你……能不能先出去?”

    “旗袍师傅的事我会尽快。”他放软了声音,好像是在哄她,也好像是在安慰自己,“你先别推荐你那边的人……我……我求你。”

    薛宁一愣。

    “我求你,”他微微侧过头,半张脸明,半张脸暗,“再给我些时间吧。

    无论是这单生意,还是……还是咱们俩。”

    薛宁没了办法。

    她是喜欢他的,从见着就喜欢。郑素年有意无意地提起顾云锦,她也是知道的,可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惯了,她要定了柏昀生。

    薛宁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尽头。柏昀生把衣服拿开,露出膝盖上一张迷惑的猫脸。小猫立起身,爪子攀住他的衣扣,努力昂着头够他的脸,然后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地舔他的眼角。

    苏州又下雨了。

    顾云锦把铺子锁好就来了褚师傅家里。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她能帮着做的就都帮。桌子上的饭菜刚摆上,她站在门外接了一通电话,然后就把手机若无其事地塞回了包里。

    “又是柏昀生那小子吧。”褚师傅冷哼一声,把筷子磕在桌子上,“我都说得很清楚了,他怎么还没完没了?”

    顾云锦斟酌了半天词汇,犹疑着开了口:“您也别嫌我烦,这事他说得也没错。时代不一样了,衣服这东西本来就该跟着时代走。”

    她没猜错。拿到合同的当天,褚师傅就把茶杯摔了,对着顾云锦一通大骂:“这帮人要做的叫什么旗袍!顾客不懂,难道你也不懂?这样折腾,早晚会毁了这门手艺。”

    几次三番,她也就冷了心。柏昀生那边催得紧,刚才一通电话嗓子发哑,顾云锦心里又着了急:“您带我这些年多少祖传的东西没了,咱们都看在眼里。

    您以前教我,时装不是时髦的服装,而是时代的服装。时代变了,服装就该跟着变。所以才有了海派旗袍,又有了苏式旗袍。现在又变时代了,咱们的东西,落伍了。”

    褚师傅愣了一下,被一个“落伍”激得勃然大怒。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这样来做说客?”

    顾云锦自知失言,忙想补救。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听清楚,”褚占生怒了,“我就算饿死、冻死、穷死,也不做这些四不像的东西。这些衣服牌子想用我的名声给他们当噱头,再让我把旗袍改成这些不中不西的样式,他们把我褚占生当什么了?把我这几十年的‘褚记’招牌当什么了?

    “要变,要变你去变,我不变!”

    好好的春天,怎么就起了大风呢。

    顾云锦在床上加了层毯子就去卫生间洗漱了,出来的时候湿着手,还没擦干就听见手机响。

    她急忙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接通了电话。

    话筒那边是柏昀生轻微的呼吸声。顾云锦斟酌着词语,半晌才说:“昀生啊……”

    “云锦,你不是不知道。”柏昀生的声音中透着心灰意冷,“我的运气一直不好,所以什么也不敢错过。”

    这句话说完,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03.

    邵雪从试衣间走出来,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鞋跟太高,让她一摇一晃的。紫色长裙坠到小腿,肩颈露出大片皮肤。

    郑素年让她晃了半分钟神,就拿了件外套把她的上半身罩住。

    柏昀生还在思考。

    “行不行啊?”郑素年有点烦了,“试了几件了,我觉得都挺好看。”

    “这个太露了。”柏昀生说。

    郑素年把邵雪推回试衣间,然后把她穿来的卫衣和牛仔裤扔了进去。

    “那就倒数第三件。”

    “可以。”柏昀生点了点头,朝痴痴看着自己的销售挥了挥手,“包那条蓝的。”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急忙去库房给他找新的。两个大男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坐垫上等着邵雪换好衣服。

    “她一米七是吧?”柏昀生又确认了一遍。

    “是,一米七,一百一,比你家顾云锦高两厘米重五斤。”

    试衣间传来一声尖叫:“一百零八点八!”

    “行,差不多。”柏昀生不为所动,“那她穿这件也错不了。”

    老祖宗创造词语的智慧是无穷的。比如峰回路转,再比如破釜沉舟。

    褚师傅那边说不通,老师打电话催了又催。柏昀生斟酌着词语和老师周旋,忽地被一句“破旧立新”逼得有了灵感。

    他给顾云锦打电话:“你把你以前设计的旗袍款式都发给我。”

    顾云锦那时已经做出了些名堂。褚师傅的亲传弟子已经是一副金字招牌,她又格外有灵性。苏州的年轻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女裁缝,设计旗袍的款式新潮,既继承了传统旗袍的典雅,又在花色剪裁上对应年轻人的审美。这世上有无数规矩,有人擅破,有人擅立。顾云锦生有反骨,显然是前一种。

    两个人一夜没睡,赶了个作品集交给了品牌方,没想到正对了负责人的胃口。新方案一层层递交上去,在四月中旬做了最后决定。

    起用新人,顾云锦。

    噱头还是要有的。柏昀生说褚占生年龄大了没有精力,愿意指导自己亲传的弟子来替品牌做设计。他拿准了老人念着这层师徒情分不会对外撕破脸皮,把一切安排妥当后,打算接顾云锦过来签一个字。

    火车下午到,他上午约了邵雪和郑素年去给她买衣服。三个小时后,顾云锦在宾馆换好了衣服给他看,裙角飘飘,漂亮得让他呼吸一滞。

    “很贵吧?”她问。

    “还好。”柏昀生笑笑,“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另一边,邵雪刚偷偷看了一眼秦思慕给自己发的短信。

    “你真不去?”郑素年有点失望。

    邵雪东张西望,就是不看他的眼睛:“我作业真的还没做完呢。”

    “大学哪有那么多作业啊?”郑素年虽是发牢骚,可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样挺没劲的,“可惜我票都买好了。”

    《大灌篮》,二月份就上的电影,折腾到现在几乎已经没了排片。邵雪刚上大学什么都觉新鲜,样样活动都参加,一直拖着没和郑素年去看。这次好不容易答应帮柏昀生给顾云锦试衣服,出了商场就又要回学校。

    “这次不去可就真下映了啊。”郑素年云淡风轻惯了,难得这么沮丧。

    他一边沮丧一边琢磨,怎么人家顾云锦就这么黏柏昀生,邵雪自打上了大学都不爱找自己了呢?

    “真有作业,还有学生会的事。”邵雪说得真像那么回事似的,“你都不知道我最近有多忙。”

    “那行吧,”他把电影票随手扔进垃圾桶,“你回去吧,我送你。”

    “不用不用,”邵雪急忙摆手,“我在这儿坐公交车顺路,你回学校吧。”

    郑素年“哦”了一声,恹恹地回头去坐车了。

    身后的邵雪长舒一口气。

    她站在人行道上挥了挥手,一辆出租车便停到了她面前。她坐进副驾驶室,拿出手机给司机师傅看了个地址:“去这儿。”

    发件人是秦思慕,长长的定语之后,是一家美容会所。

    秦思慕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眼,手里的果茶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甜。有个女孩走到她面前,轻声问:“秦小姐,您的朋友什么时间到?”

    她看了一眼手机:“马上。”

    对方点点头:“好,那我们就给您准备了?”

    她“嗯”了一声,用吸管吸了一大口果茶。

    玻璃门前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一阵,一个男生带着个女生走了进来。

    男生个子很高,器宇轩昂地往门前一站,就引来了无数目光。

    她秦思慕是什么人?从八岁就看父母在酒桌上谈生意,早早就学会辨别人们虚伪的笑脸。进来的男人薄唇,冷脸,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不过他对身旁的女孩倒是照顾得周到,一颦一笑都是发自肺腑。那女孩穿着一条价格不菲的长裙,偏偏素着脸。长发及腰,温顺得像只兔子。

    男生低声问了前台几句话,便把身旁的姑娘送进了一个单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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